“夢是唯一的現實。

      這是電影大師費裏尼創作電影的奇點嗎?在看過他最著名的電影《甜蜜的生活》和《八又二分之一》之後,人們還能在心理上保留多少對現代生活的信心和興趣呢?我甚至懷疑,費裏尼對現代生活的嘲諷來自一種徹底的虛無主義。費裏尼,毫不留情地用他的攝影機描寫著地球上有關於人的一切,————自我;社會;存在;欲望;觀念;異化以及墮落的力。費裏尼的神奇之處在於,他從不把作品當成是訴諸道德問題的某種解釋,而是冷酷地把人類生存的現狀放在一面放大鏡下供人們憑弔和瞻仰。仿佛從此人們有了觀看死亡的可能,無論那死亡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他借著他那非凡且獨一無二的想像力為我們展現了這個世界隱匿著的那個側面。對於他來說,那被隱藏的世界才是一個真正的世界,甚至比我們眼前的這個世界更加的真實。因為那裏有人類的最原始最本真的一切。在他的作品中,人的欲望世界總是要表達得比人的現實世界更清晰和實在。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疏離,人的焦慮,人的無助,人對自我之荒誕存在的不解構成了在這個實在世界背後的人性的世界。人們只有在內心深處的隱私地才能喚起對這一切的記憶。那是許多現代世界裏的現代人所不願意的踏足之地。那塊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是一座用痛苦,掙紮和幻想的破滅堆積起來的火焰山。人們恐怕在那裏被絕望之火燃成灰燼。

     我常常帶著憂鬱思索著電影的過去和未來如同思索著生命的過去和未來。無數次地,我的腦海裏會閃過一種天真的幻想。如果一個人有能力站在更高的層面上觀看人生,也許他會發現,他在經歷一切之後,心中存留的只有時光。除了虛無縹緲的時光別無他物。人的記憶真的是人生中最神秘的事情之一。沒有人能懂得那一切的原理。在記憶中,人們仿佛又重新活過一次。我那天真的幻想就是,————一個人的生命歷程正隨著光波在無限的天宇中四處漫遊著。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為我們這種奇妙的幻想提供了物理基礎。稍稍對此有所瞭解的人就會知道,如果人能夠以超光速運動,他就可以回到過去的世界;成長將會變得不可思議;生命的目的地不再是墳墓而是娘胎。就目前的情況看,人類還遠遠沒有能力去追趕光速。我們對自身的局限感主要來自於對時間的無限感?可能是上天的恩賜,人類從遠古以來就具有了一種能力,那就是————通過藝術作品對精神世界進行再造以及對真理進行模仿。————電影,就是對時間的模仿。藝術品來自那個神秘的不可知的但是又的確存在的世界。我無法說明那個世界。總覺得,當一個人獨處,把視線折回人心的時候,那個世界就會赫然在目。毫無疑問,光速成為了我們與某種未知世界隔絕的屏障。並且,這種屏障看來是無法逾越的。

      或許,正是因為人們感到對時間流逝的無奈才刺激了照相術的誕生。由此,人們有了存留瞬間的能力。如果照相術鎖定的只是一瞬,那麼,電影就足以留住整時光了。這對人類來說應該是最了不起的創舉了。電影在誕生之初便註定有著雙重“性格”————再現一個舊世界和創造新一個世界。這就如同萬事萬物中都存在著二元性。有人認為,這也是電影作為一門新興的藝術得以發展的原動力(藝術無所謂“發展”,人們無法判定達利和達芬奇相比誰更高超些。人們習慣於用科技進步的標準來衡量藝術的“發展”。這或許是電影藝術的興起舉步維艱的原因。)我自己以為,作為藝術無論是再現的世界還是創造的世界,它們都應該能在觀眾的心理上獲得最大限度的真實認同。真實恐怕是藝術的首要品質。歷史上第一部電影《火車進站》只短短幾十秒一個鏡頭。當時電影的第一批的觀眾都驚恐地從座位上躍起,以為火車是朝他們開過來的。可見,電影再現世界的力量超過了以往所有的藝術。火車進站短短的幾十秒是一個客觀再現的幾十秒。其中沒有任何人為的主觀意念。我想,在電影誕生之初,人們還完全不認識這種新式皮影戲對於生活的意義。人們對電影的認識幾近單純。那時候,電影只是可以連續的照相術。隨著,格里菲斯的卓越實踐和愛森斯坦的蒙太奇理論的發展以及眾多的電影人不懈的努力,蒙太奇作為電影語言被大眾和世界廣泛的承認它成為了電影語言中的“教皇”。人們習慣於從鏡頭之間尋求意義的心理夙願使得“蒙太奇”電影理論進一步運用在實際的電影生產活動中。這正中了蒙太奇理論和實踐的大師們的下懷。為了讓更多的人理解電影和使電影具有更廣泛的觀眾,為了使電影成為真正的“大眾藝術”,蒙太奇被神化了在好萊塢,“蒙太奇”正在創造神話,也還將繼續新的神話。

神話,在我看來是人類生存的必需物。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它們以不同的方式存在著。一百多年前,尼采對世界說,“上帝死了。”那以後沒過多久,電影就誕生了。不知道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還是純屬巧合。電影攝影機誕生的正是時候。這種產生於技術革命中的新機器被人們作為一種新類型的語言生產器所駕馭,逐漸使它具有了和音樂,戲劇,文學等藝術形式旗鼓相當的表現力。當這個世界的人不再把生存的意義寄託在一位永遠沈默和隱匿的上帝身上的時候,人們開始在一些過著夢幻式的生活的夢幻式的人物身上尋找著上帝的替代品,而且這樣的人在現實生活中存在著,————電影明星和各種偶像————他們是人間的稀有之物,他們有能力為大地創造另一個世界,他們也有能力使別人在自己身上找到“完美的影子”。存在對於生命永遠意味著殘酷。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話來說就是,“人人都是被判死刑的罪犯。”正是在這樣一種荒誕的境遇下,人們才對以不惜一切代價製造夢幻的電影情有獨鍾。隨著電影製作技術的日漸成熟,人們發現,電影可以被理解為“夢的藝術”這名稱對人們來說既好聽又實用。它具有幻想的所有魔力。既不像上帝那樣虛無縹緲又能給人以崇高感。這就是,當我們認真去關注好萊塢電影的時候,我們幾乎可以在所有的當代好萊塢電影裏看到的奇怪現象,————好萊塢電影裏永遠有才子佳人,英雄和超人,而這些人在現實生活中並不多見。無可非議,這種電影觀念反過來促使了電影科技的飛速進步。然而藝術呢?真正的藝術呢?那種人類創造電影的神聖使命呢?那種電影與生俱來就具有的對世界和世界中的生命的凝視呢?人們越是在讓人腦暈目眩的魔幻世界裏忘乎所以人們就越是在太陽底下感到煩躁和不安。換句話說,那個讓人感到陌生,新奇,激動的虛構世界並不能以逸待勞消解人們對於生活的恐懼。

     銀幕裏的空間是虛幻的。時間在其中流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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